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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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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月底,M市一夜之間入冬。

楚清加班結束回家的時候已經淩晨了,一路上裹著條珊瑚絨的粉色毛毯低著頭哆嗦著趕路,幸好夜裏街上行人不多,沒人朝她投去異樣的眼光。

快步到家,楚清一秒沒停地洗漱完,整個人縮進被窩裏,她懷裏抱著兩個湯婆子捂了好一會兒,體溫才稍稍回升。

她腦子裏記掛著後天要發的公眾號文章,僅僅思考了一個框架就睡熟了。

次日一早酒店,楚清照常醒來,喉嚨幹澀,腦袋像灌了鉛般地重。她探身從床頭櫃裏拿了紅外線測溫計測過體溫後,起身準備去醫院吊針。

三十八度五,靠退燒藥是降不了溫的。

穿戴整齊後打開地圖,她半個月前剛搬過來,對附近還不太熟悉。好不容易掛完號,到急診室一看,前面還有十多個人排著隊。

楚清靠在墻上瞇著眼等待,終於聽見護士叫到了她的名字。

“發燒,三十八度五,不咳嗽不流鼻涕沒有其他癥狀,頭孢過敏,麻煩您幫我輸液。”楚清一口氣說完後,側著臉等著醫生給他量體溫。

辦公桌後面的男醫生盯著電腦上的病人信息沒動,又擡頭看了楚清兩眼,見楚清微微皺眉以後才趕緊抽了跟溫度計給她,還沒消毒。

楚清嘆了口氣,默默從不銹鋼罐子裏取出個酒精棉球擦了擦,檢查了刻度以後才老老實實地將溫度計含進嘴裏。

比起從前常去的那家醫院的測溫槍,這水銀溫度計的效率也太低了。而且這醫生跟沒睡醒一樣,不知道靠不靠譜。

到時間後楚清將溫度計拿出來看了一眼,跟早晨量得一分不差,她遞給男醫生,又重覆了自己要輸液的要求。

“先吃點退燒藥試試吧?”戴著口罩的男醫生建議,“或者打退燒針。”

“直接輸液吧。”楚清搖搖頭,她這體質退燒難,輸了液好得快些。

男醫生見狀也不堅持,利索地敲著鍵盤開藥,隨後讓楚清拿著病歷卡出去交錢。

這醫院楚清沒來過,交完費後暈頭轉向地直奔手術室走,半路上被護士攔下來了帶到了藥房拿藥。折騰了半天終於到了輸液室,楚清尋了個靠窗的軟沙發坐下,醫院有暖氣,她坐下沒一會兒眼皮子就往下耷拉。

“楚清,楚清!”

“楚清,32號楚清在嗎?”

……

護士推著推車在走道裏喊著,來回走了兩遍,才發現了窗邊縮著的人。輕輕拍了拍楚清的胳膊,詢問:“楚清嗎?”

楚清這才驚醒,揉了揉眼睛小聲道:“是我,不好意思……”

“沒事兒,你掛哪個手?”護士略有些生澀地拆開吊針的包裝,緊張地舔了舔嘴唇。她拍了拍楚清的右手手背後在她的手腕處勒上橡皮管,並沒有想象的青筋凸起,護士皺著眉,盯著楚清不太明顯的經脈看。

楚清將頭撇到旁邊去,不看她進針。很快,手背刺痛,以她吊針多年的經驗,知道這第一針沒找到血管。楚清擡頭朝護士笑了笑,安慰道:“沒事。”

“不好意思啊,我,我剛工作不久。”

護士將針頭略微抽出來一些,然後換了個角度進針,還是沒有回血。她深呼吸了一次,然後將針頭拔出。

“你忍一忍。”說話間護士再次進針,還是沒回血。

楚清紅著眼睛,咬著下嘴唇,正要說沒事兒,突然手腕被人拉了去。

“我來吧,掛左手。”程易安動作很利索,拆了楚清右手的橡皮管綁到左手,進針後粘膠布,調整滴速,最後還從口袋裏拿了個空藥盒出來綁在楚清的手心裏。

“不用。”楚清皺著眉想抽手,小孩子才綁著個防止脫針的藥盒子固定手掌,她從沒見過成年人用的,就算是粉色的藥盒也不行。

程易安對她的話恍若未聞,用膠布將藥盒和楚清的左手固定得死死的,隨後轉身離開。再回來的時候手裏拎著個塑料的輸液瓶,裏面灌的是淺黃色的液體。

這是他們醫院自制的暖水袋,將自來水註入輸液瓶裏,用的時候放進微波爐打兩分鐘就熱了,可以循環使用。護士為了討小孩子歡心還往裏頭加了些顏料做成了彩色的。

程易安將暖水袋遞給楚清,站在原地沒動。

楚清觸到暖水袋後一個激靈,拎著尾部的掛環問道:“這什麽?黃黃綠綠的……”看起來實在是有點像檢驗科的東西。

“暖水袋。”程易安皺了皺眉,黃黃綠綠的……楚清這話一說他也覺得這液體詭異了起來。

楚清松了口氣,將暖水袋抱進懷裏,還沒來得及向眼前戴著口罩的男醫生道謝,跟前人就不見了。許是有事兒走了,畢竟急診那麽多病人,她心想。

迷迷瞪瞪地眨了兩下眼睛,楚清剛要睡著,突然被人搖醒了。

“我們換個位置吧?”楚清的位置前站著個老太太,老太太一手插著腰,一手指了指不遠處的塑料板凳,語氣裏沒帶著一點商量:“我兒子傷了腿,坐沙發舒服些。”

楚清抿著嘴雖有些不情願,可還是點點頭。

老太太一見她答應了,連忙伸手去拿她的輸液瓶,還回頭招呼不遠處的兒子過來。

楚清剛起身就被人按了回去,擡著頭一看,是方才的男醫生去而覆返。她微微皺眉,有些不解。

程易安將老太太手裏的輸液瓶重新拿過來掛好,隨後拿過她手裏的病例看了一眼,說道:“您兒子是痔瘡,少坐沙發,坐硬板凳有助於恢覆。”程易安這話說得十分專業,沒有半點尷尬。

老太太則是怒目圓瞪,有怒不敢言。

“您的病例。”程易安態度有些冷淡,將病例還給她後站在原地沒動,直到老太太離開以後才轉過身去。

“您還有事兒嗎?”楚清見這醫生賴著不走,怯生生地擡頭問了一句。

楚清這才直視到了男醫生的臉,被藍色的口罩擋住了大半。唯一露在外面的就是一雙眼睛,架著金絲邊眼鏡。鏡片下的雙眼平靜得沒有一點波瀾,卻又深邃得好像能把人吸進去一樣。

也這眼鏡片也不知道是什麽材質的,戴著口罩竟然不起霧。

男醫生的眼睛很大,外雙。楚清一眼就覺得他像個故人,隨即又否定了自己。那人是內雙,而且,他怎麽都不可能學醫……

見她發問,程易安擡手摘了口罩折疊整齊後放進口袋,然後將手裏的粉色暖水袋遞給了楚清。

楚清微微睜大了眼睛,她今日沒帶隱形眼鏡,此刻只能瞇著眼睛,努力地想看清眼前人的胸牌。程易安的胸牌被他斜插進了白大褂的口袋裏,只留一個安字在外面。

見楚清瞪著眼睛想看,程易安勾了勾嘴角,將胸牌抽出舉到她眼前。

楚清看清楚那三個字後,腦中轟地一聲,輸液室中嘈雜的聲音在那一刻全部消失了。空氣中仿佛只剩下她的心跳……噗通,噗通,心率過速。

楚清微微張了張嘴,卻說不出話來。半張著嘴汲取著空氣,許是因為發燒的緣故,臉像火燒一樣地燙。

楚清在腦子裏想過無數次和他偶然相遇的畫面,獨獨沒有今日的場景。如此局促,尷尬,她甚至不能好好地跟他程易安揮手打個招呼,此刻她連故作輕松的力氣都沒了,渾身像是被抽幹的精氣神一樣,只能靠在沙發裏幹瞪眼。

程易安跟她相比起來就淡定多了,雙手插兜淡淡道:“好久不見。”

八年,從她當初不辭而別到今天。

程易安方才接到電話的時候都不敢相信,在走廊上僵了半晌。

姚宇成今天在急診值班,打電話說剛才看見楚清了,他還重覆了保證了許多遍,一定是高中坐他們倆前座的那個楚清。

程易安隨即翹了查房,一刻不耽誤地就跑到了急診。直到看見了窗邊那頂熊耳朵的帽子,程易安才感覺全身停滯的血液又流通了起來。

“你怎麽學醫了?我記得你當初想學金融……”楚清反覆醞釀了好久,才將舌尖的一絲苦意咽下,喉嚨火辣辣地,著實難受。

程易安一家從醫,當年他為了學金融跟家裏鬧翻了,還吃了楚清半個月的飯卡。

程易安推了推眼鏡,低著頭似是笑了一聲,“我記得當初有個人想跟我去一個城市……”最後還不是不辭而別。

年少的話幾分能當真程易安不知道,那時的他只知道楚清身體不好,喜歡M市。所以報考了醫學院,申請了M市人民醫院的實習名額。程易安想著每天在醫院轉轉,是不是總有一天能遇見她,婦產科也好其餘的地方也罷,見一面就好。

見她低著頭不語,程易安也沒再說什麽。指了指輸液瓶示意楚清不許私自調整滴速,然後轉身走了。

這丫頭每次都嫌棄吊針滴速太慢,恨不得往血管上插個漏鬥直接往裏頭灌藥水才好。

楚清看他離開的背影,又低頭看了看自己今日的裝扮,幼稚的卡其色棕熊毛絨帽子,厚重的黑色面包服包裹得她整個人如同卡通巧克力歐包一樣富態。

程易安就不同了,全身著黑白二色,盡管今日氣溫直逼零下,還是不顯臃腫。秋冬款的白大褂又挺括,顯得人更加高大挺拔。

七八年的學醫生涯似乎也沒讓他損失多少頭發,額前的發際線比楚清都要靠前。

從前人們都說男人年紀越大越有魅力,那時候楚清還不信,如今一見八年後的程易安確實比十七歲的時候多了點成熟的味道。

雖然他那時候就少年老成,不喜言語,冷淡得像塊冰。

可楚清還是將人捂熱了,只不過剛捂熱不久她就離開了,然後一別就是八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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